(一)
卤肉,平常不大吃的,只有在逢年过节时姥爷才会卤上一锅,那是一个黑黑的锅,与其说是锅,我觉得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黑色的坛子,里面是黑乎乎的卤底。每当姥爷把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拿出来时,我就知道要有节日或大事发生了。
那一年夏末,妈妈送我从江苏回来,准备开学,妈妈就在姥爷家停留了几天,第二天下午妈妈就要坐火车走了,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姥爷就把卤锅端了出来,弹了弹周围的灰尘,坐在炉子上,肉是姥爷提前腌好,肥瘦兼备的五花肉被姥爷用一根白色的棉线绕几圈捆住,为什么要捆住呢?当时也没有问。一块块肥肉被捆成一团团,像一个个小胖子似的,多了几分滑稽。厨房的白炽灯焕发着微弱的黄光,姥爷在灯下忙活着,翻动着锅里的肉,厨房很小,也很矮,姥爷就站在灯下,灯光绕过姥爷在墙上打出偌大的背影,让原本就高大的姥爷显得更加的高大了。
姥爷忙活着,妈妈说吃过饭,让我陪她出去走走,那时妈妈怀着妹妹,也不能走远,我就和妈妈胳臂挎着胳臂在姥爷家不远处几排房子间空隙处的小路上踱着步。妈妈没走几步就累了,我们就歇息一会,再走几步,这几天,我就是这样陪着妈妈走,这里很黑,也很少有路人,夜色中我和妈妈两个人,没有太多的话语。走了一会,妈妈说天有点黑了,我们回去吧。
刚走到姥爷家的巷子口,肉香就迎面扑来,妈妈说:“快去吃姥爷卤的肉去”。我赶紧跑到屋子里,姥爷已经把卤好的肉盛在了一个大瓷盆里,满满一大盆。刚出锅的肉冒着热乎乎的白气,向周围空气散发着香味。妈妈可能是走累了,一回屋就坐在床上,姥爷给我拆开一个肉团的棉线,还没等切就用手撕下来一块给我,然后又让妈妈尝尝,卧室本来就不大,现在被床、桌子和桌子上的一大盆卤肉装填的满满当当,肉冒出的热气和黄色的灯光一起,把这一切记忆装点的是那样的暖。我拿起一大块就啃,手上被蹭了满满的油。
第二天,吃过午饭,妈妈就要走了,听姥爷说妈妈先坐出租车去火车站然后再坐火车就到了,因为去过一次,我心里也大抵知道妈妈要走怎样的一条路。这次我没有去送妈妈,因为时间匆忙,妈妈就在家里和我告了别,姥爷帮妈妈提着行李送妈妈出去。一群人走后,我独自在家里,爬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哭了,我拿来一张纸,在上面写着妈妈我想你类似的语句,边写边哭。
不一会,我听好像姥爷回来了,我赶紧擦干眼泪,把纸胡乱揉做一团。姥爷进来,看了我一眼,说:“你妈刚刚上车走了,司机都认识,大概五点就可以到火车站了”“嗯,我知道”,说着姥爷盘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又把遥控器给了我:“想看哪个自己看,你妈到了会打电话的。”那天晚饭,餐桌上卤肉没有出现。
(二)
暑假回家,想吃蒸面条,可是妈妈忙没时间做,我就说那我来做吧,妈妈以为我会做,其实我从来没学过怎么做蒸面条,而这次我第一次做就受到了全家人的赞誉,妈妈后来听说我是第一次做很是惊讶,问我怎么会做的?
因为我看姥爷做了太多次了。
夏天,我们家很热,吃汤面显然不合时宜,拌面和蒸面就成了主角,姥爷最常用的素材是豆芽和豆角,先把豆芽豆角和瘦肉清炒,差不多熟后兑上水,水煮开时把水舀出,然后把面铺匀在菜上,盖上锅盖,焖一小会儿,然后把刚才舀出的汤汁淋在面上……我从来没有完整的看过姥爷的这一系列过程,一般姥爷做着饭,我时不时的会跑过来看看,要么问问饭什么时候做好,要么就来调皮一下,每次只能看到姥爷的一个动作,看多了,就知道姥爷每个动作都是在干什么,回忆的多了,就知道整个流程了。但这还不是最绝,因为淋了汤汁,面很容易粘在一起,这时面条就成了一个个面团疙瘩,别急,姥爷会把面和菜全部倒入一盆中,加入捣好的蒜泥,两双筷子,一手一双,来回提拉搅拌……
开饭!这时的面都是一根根的,没有任何的粘连。当然仅仅有面是不够的,必须要有汤来中和面的干燥。鸡蛋面疙瘩汤是姥爷蒸面的绝配。
有了它,夏日好过了很多。
姥爷没有什么很出名的拿手菜,但是每一道菜都给我干净舒心的感觉,在姥爷手里,仿佛一切都有条理有规范,“顺眼”二字应该是最贴切了。都说讲究吃的人都是热爱生活的,这句话用在姥爷身上一点也不错。
姥爷的胃做过两次手术,姥爷经常笑着说自己是趟过两次鬼门关的人,已经被切除的没剩多少空间了,所以姥爷少食而多餐,像个孩子一样,有很多的零食,苹果,橘子,当季的水果我都跟着姥爷一起尝尝鲜,姥爷从来不吝啬,他的零食也是我的,葡萄干,核桃,桂圆,各式饼干,每次姥爷打开柜子,先抓出一小把放到我手里,再自己抓一小把,然后,盘着腿坐到椅子上,我就趴在床上,一起看电视。
午后,一个窗户,窗户下是书桌,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屋子里来,透过阳光,你可以看到空气里的灰尘,姥爷吃过饭,一只腿盘起坐在大木椅上,用牙签清理塞牙,完了,把牙签扔到旁边的痰盂里,转头对我说:“把电视关了,睡午觉”。就是这样的场景,并不是很美好,甚至空气里的干燥会让我不舒服,但是每当脑海里出现这一幕,我会觉得很亲切,仿佛姥爷就在我面前。
(三)
高中开始,我就有了晚自习,快的学习节奏,睡觉肯定是睡不好了,夏天很热,中午一般会午休一会,有一次,我吃过午饭,和姥爷一起睡午觉,结果邻居一直在剁菜,声音很大,姥爷当时急脾气就上来了,向着窗户嚷嚷几句,对方也回了几句,但估计直到自己理亏,也就罢了。
姥爷胃不好,一天少吃多餐,自从我上了晚自习,他这第四餐就和我一起了,冬日天短,我九点半下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姥爷会一直等着我,把门给我留着。那一天,一切往常依旧,我下晚自习回去,打开书包,拿出作业,姥爷从来没有直言直语的关心,一切都是默默的,我趴着写作业,老爷过来倒杯水,问我饿不饿,我说有点,他就起身去厨房下面,这可不是一般的面,怎么说呢,就像是皇宫里的小灶一样,姥爷晚上的这碗面就是小灶。
香油、葱花、细面、豆干。一定是小小的碗,干净的筷子,清汤里窝着白白的面条,油花和每一片葱花簇拥在一起,配上几片充分与佐料想渗入的豆干,这就是姥爷的味道。
第二天,姥爷就匆匆而去了,匆匆到我没见他最后一面,或许是姥爷不想让我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就让这份美好停留在那晚两个人吃面的场景里吧。
今天,我偶尔回家也会做蒸面条,但是却怎么也不能把面弄成一根一根的,我总是蒸出好多面疙瘩。我也好久没有吃葡萄干和干桂圆了,至于卤肉和小碗面,没了,真是没了。(陈琛)
编辑:贾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