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伴着凉意降临。
听到熟悉得已经能让耳朵起茧的铃声,你微舒一口气,将桌上的东西收入书包,同时心满意足地回忆一遍今天在自习室的各种成果,尔后离开。一切都是常态,充实,井然有序。
远处夜晚独有的雾气已然开始在结冰的湖面上蒸腾,如同荒原的草地在凛风中瑟缩,你扯了扯外衣好让其最大限度地裹住自己。不经意间就习惯了这里的气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天空呈现出诡谲的淡绿色,似乎连夕阳都被这种奇怪的色调包围,没有火红的晚霞,只有长长的仿佛被延展的薄云层。你开始寻思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天,并且饶有兴致地欣赏它直到夜幕彻底蒙蔽了你的眼。
当时的你倚靠在窗前,而那并不是寝室的窗。
你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然后环视周围的一切一切,仍然是熟悉的东西,仍然都存在于你意识中的常态里,但你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你走近了紧邻学校外面马路的食堂,在那里你清晰地感受到外部世界的一举一动。最让你印象深刻的,是永远来源不明的悠长汽笛声。每次这种声音响起,你都会觉得它就要透过你的耳膜,渗入你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次你的回忆完好无缺——你曾在列车上听到过这样的笛音。同时浮现在眼前的是几张脸,几个身影,或稚嫩,或苍老,或依旧挺拔,或业已颓圮。你恍然发觉自己在几个月里与它们毫无交集,尽管生活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不同,你也未曾感到陌生。你记得,笛音长鸣过后,视野会开始缓缓移动,很快狭窄的窗沿便将容不下那些脸庞上眷恋的眼神,与那些身影随火车一同走动时轻轻挥舞的手臂,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农田、树林,甚至旷野。
直到此时,所有与家有关的记忆才潮水般涌上你的心头。你才终于明白,你时常忘了家,家却从未忘却你。
正如习惯了这里的气候,你同样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节奏。你时刻告诫自己,你应是一个决断而谨慎的成人。在这里所有人都在为自己而战,没人会为你的情绪停留,一切伤口都在夜深人静时由你独自舔舐,依赖你那颗愈发强大的心脏愈合。你感觉到自己逐渐变得坚毅,变得不需要对人倾诉,变得不需要对任何人展现出软性的一面。你不知道的是,你的母亲在许多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都抑制不住地想起仍是孩童的你像晨鸟一样对她述说各种经历的可爱模样。
你只看到她对你放假在家时懒散状态的不满,却看不到列车的尾巴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时她的泪如雨下。
你只知道自己离开了她三四个月,却没想过你着夏装的轻松身影在她心里珍藏了一整个秋天。
你只知道当你们再次见面时她会笑,却看不到那抹笑容背后藏满了无限惦念。
吃饭的时候,你翻看通话记录,指尖划了无数次,终于艰难地发现某一个时间并不长的通话上,写着本该烂熟于心的区号。
落寞的夕阳彻底被夜幕吞噬。你走出食堂,脚步终于没有来时的那般匆匆。
没有以往的那般匆匆。
汽笛声又一次响起。不同的是,你想到回家的列车亦有这笛音相伴。
橘黄的路灯光洒在柏油路上,你看见自己伶仃的身影,却感觉到了千里之外的温暖。
过去,你不在意孤独;而此刻,你不害怕孤独。
没有太多犹豫,你拨通了许久不曾拨通的那个号码。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喂……”(周程杨)
编辑:贾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