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点击数:    |    加入时间:2017-04-25

怀念母亲

芫茗/文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羡慕起那些年逾花甲甚或年届古稀而依然高堂在上的人来。每每遇到一位年长者拉着一位更年长者的手漫步林荫小路的时候,总会不由得驻足、回眸,那一幅手挽花甲儿,耄耋奔期颐的华美“母子图”,把我贪恋的目光直带到路的尽头……留下的是心中由刚才的欣然、怡然幻化成的怅然、黯然。

同是耆年人,可母亲离开我们却已近三十年了。所幸在这三十年的日子里,大约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因了工作,加之孩子小,还有父亲时需照顾和牵挂,日子过得几乎顾不上计较白天和黑夜,想起母亲的时候还相对少些。如今斗转星移,时移世变,身旁虽环境依旧,然人员皆非。唯一的女儿去了万里之外,父亲也离开了人世,工作和生活已由当年“雨足高田白,披蓑半夜耕”的境况转而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这才腾出脑筋,自然就更多地想到母亲。

仔细想来,我与母亲朝夕相依的日子应该有十二个年头。小学毕业升入中学,就放了单飞,吃住都在学校,只有寒暑假回家与母亲相聚。但对母亲的认知和记忆却是刻骨铭心的。

母亲虽非出名门,但在周围人眼中却有着闺秀的风范。身材高挑,面庞白皙。年轻时一头乌发在脑后编成一条长辫,直垂腰际。说话柔声慢语,举止端庄大气。或许因为母亲读过书,识文断字,抑或因母亲尚待字闺中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而有了规矩,也就成了方圆,乃使母亲周身由内向外流淌着不俗。回想儿时依偎在母亲身旁的幸福情景,还真有几分张爱玲幼时欣赏自己美丽母亲时的心境。

是啊,人这一生,母亲只有一个,天底下有谁不爱自己的母亲呢?

母亲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小时候,我们姐弟四人一年四季的衣裤鞋帽都是母亲自己剪裁,一手缝制。平时,哪怕是旧衣翻新,衣服贴了补丁,母亲也会让几个孩子穿得干净、得体。到了春节,母亲再忙,也要为每个孩子做一套新衣服。所以,每年那个“更阑人不睡”的除夕夜,就成为儿时永远的期盼。

母亲做衣服,经常别出心裁,而得物尽其用。给姐姐做衣服剪下的边角布料拼凑在一起,经母亲一番裁云剪月,巧配精缝,一件幼儿衣衫便跃然而出。记得妹妹两三岁时的穿戴,经常是颜色不一,布料各异,一套衣服前片是咖啡色,后片是鸭黄色,左片是咔叽布,右片是灯芯绒。构思巧妙,式样新颖,穿在小孩子身上,活力四射,童趣横生,颇引人瞩目。不由想到现如今服装设计中推崇的“不对称美”,母亲的创作不是与之有异曲同工的意味吗。蓦地发现,原来母亲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引领服装新潮流了。事实上,母亲的这份“裁艺”虽属业余,但在当时却也风生水起。记得远近邻里添置新衣,都来找母亲量体剪裁,母亲也乐在其中,凡登门求助,概扫榻以迎。

母亲还会用一种简易办法治疗带状疱疹,听说是从姥姥那里学来的。这种病多生在腰部,密集的水疱绕腰蔓延,俗称缠腰蛇。也有生在肩膀上,叫缠膀蛇。据说“蛇”的头尾相接时,也就是水泡绕腰一周,人就会死去。患此病者,不仅疼痛难忍,且恐惧难名。解放初期,国内医疗水平尚待提高,缺医少药时有发生,乡下则更是捉襟见肘,遇此杂症,通常是“华佗无奈水泡何”。在患者投医无门时,母亲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只需一根针,针到病除,十分有效。母亲用此法解除了很多人的痛苦,还用此法治愈了不少类似过敏性的皮肤病。记得有患者为表示感谢,用面粉做成花、鸟、蝶、鱼,用油炸过,送来给小孩子享用。母亲通常留下几个,剩几个让来人带回去。每当这时,对方更是感激不已,母亲脸上也挂满了欣慰。

裁衣也好,治病也罢,母亲别无它图,只为履行一个老共产党员的义务——为人民服务。

母亲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那个时期的老共产党员一样,母亲对党可谓忠贯白日。解放前,一心一意跟随共产党为革命出生入死;解放后,初心不改,尽心竭力,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上个世纪初,党在农村开展农业合作化运动,时任合作社副社长的母亲,凭着她多年群众工作的经验,硬是说服爷爷带着他几乎积一生之勤俭购置的几亩良田和一套牛车,带头加入了合作社;为提高国民素质,党在全国开展扫盲运动,母亲带领积极分子挨户宣传,动员百姓参加识字班;着眼未来,党号召地方政府重视教育,提高学龄儿童入学率,母亲一边做好动员工作,一边为缓解当时教师匮乏,自己到小学做起了老师;为加强国防,党号召适龄青年踊跃参军,母亲带领妇女骨干深入农户,开导家长送子从军保家卫国。记得有一首歌“妈妈你放宽心,妈妈你别担忧,光荣服兵役不过三五秋,门前种棵小桃树,转眼过墙头,桃树结了桃,回来把桃收。”就是那个时候母亲她们经常唱的。真正做到听党的话不过夜,落实党的政策不走样。

母亲常说,“集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在晚上出去开会,由于父亲工作在外,没法经常回家,因此,我们姐弟几人被锁在家里就成了常事。有一年冬天,党员干部集中到县里学习,那时,姐姐已住校,妹妹还小,只好随母亲一起去,家里只剩我和弟弟。母亲蒸了满满一竹篮菜团子,作为我俩几天的饭菜。出发前千叮万嘱,“平时放在院子里冻着,吃时热一下。”母亲走后,我俩却经常点不着火,于是,要么不吃,要吃则拿一两个出来,用菜刀砍开,每人一半,带着冰碴吃下去。

母亲很重视对孩子的教育,在这方面,她深谙“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所以,母亲对几个孩子的教育从小开始,从细微处着手。在品德方面,他要求我们要懂得尊老爱幼,帮弱助贫,艰苦朴素,稳重大方;日常行为中,要求我们吃不言睡不语,坐有姿站有相。诸如欺负弱小,戏弄残疾人,吃饭时嘴唇弄出声响,站立时歪肩扭胯,坐时腿脚乱颤,闲时耸鼻挤眼等都在被禁之列。在这些方面,母亲不仅耳提面命,更是言传身教。小时候,乡下生活较苦,吃粮土里“刨”,油盐酱醋则用鸡蛋、芝麻、花生等兑换。一旦遇到不能以物换物的情况,钱就成了问题。当时,我家虽也不宽裕,但有父亲在外面工作,每个月或多或少終会有钱进来。所以,母亲经常会帮助那些急需用钱又无钱可用的乡邻。有的邻居带孩子走亲戚来向母亲借衣服,还有的借鞋。记得有一次我的一双新鞋被借去给孩子穿着走亲戚去了,待还回来时当然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心中不高兴,嘟囔几句,母亲说:“为人为到底,送人送到家,既然帮了别人,就不要怕亏了自己。”母亲一向规言矩步,以点滴甘露给孩子以滋养。

母亲的这些训诫,有的看似举轻若重,实则意味悠长,在我们日后几十年的生活中受益无穷。

母亲认为,对孩子最好的爱是送他们上学。孩子在清风玉律、万卷诗书的学校里,既学知识,又学做人,犹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所以,在我们读书的十几年中,母亲从不因任何事情影响我们学习,再苦再难她一人撑着。正因于此,儿时的记忆里,满是母亲疲惫的身影。房前屋后、田间灶旁、严冬酷暑、风雨星光,无处无时不烙下了母亲操劳的印记,以致使母亲年轻时就患上腰疾。记得我们读小学时,母亲每天忙完了外面的事情,急匆匆赶回家为上学的孩子们做午饭,当我们狼吞虎咽时,母亲却累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经常要坐下或躺下休息一会儿,饭后还要继续去外面干活。三年困难时期,母亲把有限的一点粮食留给孩子们吃,自己却因营养不良患上了浮肿。为补充粮食不足,母亲拖着病体步行百余里,到异地买红薯干,回来压成粉给孩子们吃。随着我和姐姐升入中学,粮食问题愈加突出,因我俩每个月都要从家里拿粮到粮店,换成凭条带去学校入伙。终有一天实在无粮可拿了,父母只好为我二人转学到离家较近的县城中学。当时因姐姐中考在即,继续住校,我每天往返步行近三十里路改为走读。这样一来,更苦了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为我做早饭,好在八点上课前赶到学校。读初三那年,家乡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洪灾,当时,洪水卷着泥沙破门或破窗而入,周围村庄顷刻间夷为平地。洪水退后,家已不复存在,但当学校恢复上课的时候,母亲即刻催我们回学校去,家中塌下来的天压在她一人身上。

从小到大,从小学到中学以致大学,我们是踏着母亲的身体,饮着她的血和汗走过来的。孩子们长大了,母亲,老了……

在北京工作后,与母亲朝夕相依的日子就更少了。上个世纪70~80年代初,母亲曾有几次来京暂住。但那时的我,或是少不更事,抑或涉世未深,对先辈“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的感慨全然没有意识,更未参透“过尽千帆皆不是”的道理。对那几段宝贵的日子,没有用心经营,没有全心享受,没有把日子过细致。

那个时候,生活条件较差,尤以住房为甚。一间筒子楼里十二平米斗室,承纳了一家三口和衣食住行全部家当。因而母亲来京无一次与我同住,或租住一张临时床位,或借他人一隅暂且安身。当时的我,自感初出茅庐根底浅;就职的研究室还一向以任务多且紧闻名;而我偏又秉承了母亲的理念——单位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几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使我把生活的重心几乎全部集中在工作和学习上。整天忙于工作,工作之隙还必不敢忘记“充电”,积蓄能量以便“爬坡”。终日从早忙到晚,日历上的数字统统变成了黑色,仍是日不暇给,日子过得风疾火燎。忽视的自然是对母亲的照顾和陪伴。然而母亲,虽然身体不好,但在她还能行动时却依旧尽她所能帮我分担家务。有一次,还不顾我再三劝阻,精力和视力都已不太好的母亲执意为我的女儿做了一件中式小棉衣。衣服做得十分合体,女儿非常喜欢。母亲或许是为了给孩子留下点念想吧。想来,当时母亲是在用心做每一件事的。而我,却一直浑然、懵然。

但是,有一点我自认还是明白的,那就是母亲和我一样,把希望寄托在将来能有大一些的房子上。我清楚的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当母亲听说我分得了新居时,眼睛里闪出的那种喜悦含着希望的光,然而,紧接着又听说仅有一居室时,那光瞬间消失了,随后是母亲的黯然垂首。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后仅一年多时间,母亲便离开了人世。对那个希望,母亲选择了放弃,随之,我的希望也化为了烟尘……后来,我从一居室迁入两居,再后来,房子更大了些。可是,房子越大,越感心中空寂,房子越大,越多吞不尽的哀凉,房子越大,越是想念母亲。当年母亲来京时的那些日子,虽有不尽人意,但不管怎样,母亲还是近在咫尺,而今却是人天悬隔,“欲见音容空有泪,欲听教诲杳无声”。母亲再也不会来北京了,那样的日子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母亲倾一生心血,统统倒给了我们,而我给母亲的却如细流比沧海,空怀报效之心,徒增懊悔之恨。

我只有在每年母亲离去的日子,遥对南天,跪拜天堂里的母亲,希望来生再做他的女儿,双倍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编辑:贾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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