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发布时间: 2014-11-13 / 点击数:

  母亲把电话塞到我的手上,我知道电话那头是远在千里外老家的外公,我也清楚地知道外公会和我讲些什么。“一个人在外注意身体,把病养好,读书什么的都可以缓缓。”电话这头的我没敢多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回答着“好的”、“知道了。”我不是不想说,我是不敢说,我怕哪一刻我的眼泪就决堤了。
  我的家乡是浙西的一座小城,确切地说是浙江最西边的一座小县城,若是开车,不出多久就能跨过省界。我出生的时候正值许多有辐射的仪器开始被推广使用,有畸形儿出生的消息也是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那时我母亲担心我出生不健全,是外婆的一句“孩子无论是傻的、残的都是你的命。”让我妈铁定了心要生下我。现如今我常调侃我母亲说,要不是外婆的一句话,你哪来能有这么聪明的孩子。
  我们老家那边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大致意思就是带外孙相当于削脚跟,因为外孙是外人,长大了不会记得老人的恩情,总会有要走的一天。但我出生起便和外公外婆住在了一起,而且这一住便是七年。
  要说头七年里我印象最深的当数外公家的小厨房。外公的老家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他们住二层,我住三层,厨房则是靠楼边另搭的一间小平房。我最钟爱冬天,厨房里氤氲起的热气从灶台的一边慢慢充盈整个房间,橘黄色的白炽灯光浓得化不开,像是带着绒线的毛球,咕噜咕噜响的热水靠着热力蒸出早餐的香味,还有空气中夹杂着的一丝丝柴火味,闻起来特别暖和,如同松软发热的被褥。一年四季时节不同,屋顶挂着的东西也会不同,从粽子到腊肉,在食材更替的同时,昼夜长短也悄无声息地循环了一次又一次。七年来外公外婆每天都会早起到这间小厨房做早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饭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水煮蛋。吃鸡蛋是很讲究的,外公会先在剥下的蛋壳内盛上一些酱油,然后让我在剥好的鸡蛋顶端轻轻地咬一小口,刚剥好的鸡蛋格外烫人,就这么一小口蛋白往往都能将我的心烫得暖暖的。这时金黄的蛋黄便显露出来,外公接着用筷子蘸些酱油点在露出的蛋黄上,此时酱油会慢慢地往下渗,直到滋润了整个蛋黄,这时便是品尝这枚酱油水煮蛋最好的时刻。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读小学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吃过鸡蛋。我想这样也好,这特殊美好的味道会像酱油拌饭一样封存进只属于外公外婆的记忆匣子里,愈久愈香。
  上小学后我搬离了外公家,也有了自己的房间。外公外婆后来告诉我他们那天早早地就离开了搬新家时宴请亲朋好友的酒席。我没注意到他们是何时走的,但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们离开之后发生的那件事,外公外婆在那栋我住了七年的老房子里流泪了。
  用我母亲的话来说,我从小到大一直过得很顺。从小到大一直读着市里最好的学校,也在学校最好的班级里学习,除此之外我也很少生病。我一直觉得这和我吃了七年的酱油鸡蛋有很大的关系。我很了解我的外公外婆,但又很不了解他们,我了解我出生后这二十年的他们,但外公外婆在我出生前的样子我只能从母亲告诉我的零散的记忆碎片中去拼凑。据我所知,外公是个很棒的木匠师傅,他曾经做出过一个客厅大小的飞机模型,也在拿出九十年代出版的机械设计书时惊到过我,外公有时喜欢点一支烟静静地坐上好久,我觉得我有时沉默寡言的样子和他十分相似。外婆则是在工厂工作的工人,具体做什么的我没有多问,我只知道外婆炒菜炒得好吃是远近闻名的,以致她的四个外孙每个都被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外婆现在还会回忆起以前人家笑话她胖外婆带胖外孙挤公交车的事情。我想外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温婉美丽的江南女子,不然我妈妈怎么可能长得如此标致。
  进入初、高中之后我只有每个星期的周六、日才有时间回外公外婆家。每次回去都能有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我想这是他们长辈向晚辈们表达关爱最简单也是最好的方式———熟悉美好的味道。高三成人礼的时候母亲瞒着我让外公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不长,也就一页多信纸,但每个工整的字都是外公在台灯下用钢笔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外公一定想了很久,写掉了很多张信纸,他甚至想把这十八年来的每一件事都和我仔仔细细地道一遍。但到头来,千言万语也只是化作信纸上他平日里和我说得最多的那几句话。我想说其实我都知道,外公的心意我都懂,他用最简单明了的话语概括着这些年来的每一个故事。
  如今,我上大学了,半年回一次家。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我得了阑尾炎又因为腰椎间盘突出住院。他们打电话的时候常说如果我在杭州读书他们一定连夜坐车过来,可是北京实在太远。读大学的时候,外公外婆送我到机场,我本以为道别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然而当夕阳将他们离去的背影拉得越来越长时,我才明白这次好像是真的要分别了。我强忍着泪水跑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和他们说着再见,因为五个月于我而言太长太长。我喜欢在上完自习的夜晚和外公外婆打电话,我喜欢听见他们的声音,特别是外婆那洪亮的大嗓门总能让我觉得格外振奋。
  还有一件事,小时候我曾承诺过外公外婆长大后带他们去美国。其实我一直没忘,我还想和他们一起再住上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的,只要他们愿意。
  而我只愿陪他们从知天命走到乐期颐。(徐嘉杨)

编辑:贾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