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事

发布时间: 2014-12-08 / 点击数:

  我爸爸是一名医生,于是我从小在医院长大。
  人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种种缩影,都在这里上演。悲伤到极致的时刻,就算只是旁观者,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直击在心口的痛苦,疼的令人心碎,无法呼吸。而温情满溢的时刻,便是无论是谁都会流露微笑甚至泪流满面的。而这些极度冲击感情的事,多半发生在社会最底层人民的身上。
  我就是这样长大,从懵懂无知,到感慨无奈,我看到的,听到的,有时候就会动摇我心里那些权威的根基。迷茫的时候,我不知道究竟眼前的是真实还是虚伪,不知道信念在哪里。但是看看爸爸,看到他走过了这些年,忧伤就有消散一些。
  那天我和妈妈去看上夜班的爸爸,那时他正在诊室喝茶,八九点钟的样子,送进来一个皮肤黝黑面色黯淡的人,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但是后来想一想可能是风吹雨打的痕迹再加上灰尘的洗礼,就使他看起来年龄比实际大上一些。
  他左手中指上包了一块纱布,有殷红的血渗出来,可能离事发已经不短时间,血渗出的速度很慢。
  爸爸简单看了一下,说应该可以接活。(就是把离断的手指接回并成活,也就是和原来一样。)那人脸上只有一点点痛苦的纠结,也许是已经习惯了疼痛,慢慢地说:“要……多少钱呢?”
  我并不奇怪,因为生活窘迫的人总有些苦衷让他们愿意放弃一小部分可以放弃的健康从而保留钱财。但是我心里并不希望这样。
  我爸他愣了一下,当即说:“没多少钱!你老板不是陪你来了吗!他付的起也愿意付!去挂号吧。一会儿上楼手术。”
  那时候我们并没有看到他的老板。
  那人没动,沉思了一会儿,或者……发呆了一会儿,站起来木木地走了。
  陪这人来的除了他的几个工友,还有一个就是穿着时髦,操着外地口音的女人。看来她就是老板了。真厉害,我心里暗暗地想。
  这女人一头黄发,化妆,牛仔短裤配高跟鞋,皮肤不是很白。一看就经历了很多,精明能干,为人处世也应该蛮地道。看她给那人张罗着挂号啥的事儿,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假装的。
  她是真的愿意给那人掏钱。本就是工伤,而且老板还愿意,我一想这事儿还挺好的,微微笑了。
  可是我想简单了。
  这世界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是继续,还是灭亡。
  过了一会儿,女老板陪着那人回来了。她手里还攥着一张挂号单,我爸起初有点疑惑,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就坐了下来。又看了看他的手,说交钱了吗。那人慢慢抬起了头看着我爸。又缓缓的说:“做手术治好的话会不会很遭罪?恢复时间很长吧。”
  我爸又愣了一下,没说话。
  那人继续说,“如果……如果截掉的话是不是会好一些……?是不是也会少些钱?”
  爸爸还是没说话。
  那人支支吾吾又说了一番,大致就是坚持说不是因为钱多少,而是害怕遭受的痛苦多。
  我看我爸好像明白了。
  但是我还是没明白。
  我爸开口了:“不会,你想错了。做手术接活比你做残端要受的罪少的多。做了残端不仅会更疼,而且还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最重要的是,你少了一个手指啊。”
  那人没动弹,定定地看着我爸。
  我爸接着说:“况且你这是可以成活的情况。不想那天来了一个病号,一根手指被碾的稀不乱碎,还想让我给他保活,那……那我也做不到啊。”
  那人好像有些动摇。“那是怎么做手术呢?”
  “从手指的正反两面对着打两根针进去……然后慢慢……”
  一直坐在旁边看的我心里是希望他下决心接活的,但是总有一种淡淡的、抓不住的感觉。
  “这难道痛苦不大吗?”
  我妈也开口劝他,这钱是钱,手是手,你要仔细想哪个更重要啊。看他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劝了两句。
  他低下了头。“我真的不是因为钱的关系……”
  我爸说:“你不用想,你就踏实地做手术就行了。”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走了出去,大概是去交钱。
  我听见我爸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拿出一根烟。我也觉得蛮好,在我们的鼓励下,他得以保留完好的手指,因为我相信爸爸。
  这次没多长时间就拿着缴费单回来了,爸爸说行,你们先上楼找护士,我一会儿就上去。
  两人出了门。
  才过了没五分钟,收款的阿姨就进来了说:“刚才那个是你的患者吗?他刚才把钱退了,改成了做残端。交了钱上楼了。”
  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随后是我爸叹息,又拿出一根烟。
  我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爸抽了一口烟,吐出气来,说:“其实他想得很多,他才比较精明,又是精明,又是傻。”
  “他是想现在做个残端,看上去好像给老板省了些钱,但是以后没了手指觉得后悔了,会再去找老板要钱。那个时候,旁人不会相信现在是他自己要求做残端的。”
  我的心有些疼。
  真的是这样吗?
  他不是说不是因为钱吗?
  手指就那样不重要吗?
  随后心中涌起了无边的无奈与惋惜。(柴锦)

编辑:贾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