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随笔:杞乡花开六月红

点击数:    |    加入时间:2017-03-21

支教随笔:杞乡花开六月红

蒲啸宇 / 文

春分刚过,冬季没下的雪下在了春天,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肃穆,山峦的白袍还未褪去,河流依然停滞未曾向前,天空也不停在灰与白之间转变。下过几场雪,吹过几次风,从酷暑的盛夏陷入凌冽的寒冬后,至今没有听见春天的脚步。数数日子,这是第八个月了,还有三个月就将离开这里,看着窗外那棵枸杞树,总想说点什么。

我依稀还能感受到去年八月阳光的刺眼,窗外蝉鸣不断,雨后的空气带点湿闷。支教团临时接到通知要在这个月服务宁夏中宁县关帝村的一个爱心小院,就这样,带着心中无数的未知上路了,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和捏在手里通向西部的车票。六个人,从北京、河北、河南、安徽、湖南和四川来到宁夏,买好被子凉席盆桶笔墨又辗转两个小时的火车到爱心小院。小院的主人叫张艳琴,一位年过五旬的农民大妈,没有任何固定收入,运转着一百多平米的爱心小院,也撑起了五十多名留守儿童的家。

那个月的记忆太多,想说却不知从何讲起。小院的孩子们有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五六岁,每天清晨我都在他们轻俏的脚步声中醒来。排好两队,出门在乡村公路上晨跑,公路两旁是西瓜地、玉米地,偶尔能听到马嘶牛哞,猫猫狗狗也会来凑热闹,跟着我们跑上一段,一二一喊出的口号能在田野上回响半天久久不散。我教他们音乐,教他们唱歌,当我第一次用吉他演奏乐曲时,他们好奇和惊讶的表情我至今难忘。他们与我们是相反的,在农村长大,从小打交道的是阳光、空气、水和庄稼。我们娴熟于固定的简谱,而他们更熟悉大自然不断变化的旋律。那个月,我的教学没有按节奏和音律那样严格要求他们,而是让他们唱出内心想唱的声音。经过自然洗涤的他们,每个人的嗓音都是独特的,没有刻意的修饰也很美。离开的时候团县委派了几辆车来接,几十个学生都到门口送别,相拥成一团哭泣,唱起了我教他们的那首“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我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感谢生命中一个月短暂的相伴,也感谢这里的阳光、空气、水和庄稼。那些夜晚皎洁的月亮和漫天的星星,和田野里传来的虫鸣蛙叫,我想这辈子都很难忘记,毕竟这是诗里才能读出的味道。

背上行囊,含着不舍和期待,坐上几个小时的火车和汽车,到了要支教一年的地方:宁夏泾源县新民乡中心小学。比起关帝村,这里有更多的山,更有回族的氛围和风俗。小学有二十多位教师,五百多名学生,是所一到六年级的完小。教学楼和学生宿舍靠在一起,它们和教师宿舍的距离又不足二百米,加上食堂和水房,就是这所小学的所有内容。门口是条街道,有卖菜的,卖零食的,和卖面的。卖菜的洋芋西红柿居多,零食以辣条和干脆面为主,卖面的就基本只做炒面了。附近是几个村子,也是小学的主要生源,两公里内的学生走读,两公里外的学生可以申请住校,所以这个小学还有两百多名住校生,每晚要上自习到八点。

刚刚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就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全日制教师。我负责信息技术课程教学,通俗点说就是计算机,带全校三至六年级共十四个班的课。其他五名队友则各负责五年级一个班的数学课,外加和语文班主任包揽这个班的美术、音乐、科学和思想品德。由于今年乡小教师尤其匮乏,我们也是第一届在这里几乎全带主科的支教团。早晨七点多起床,窗外就回响着孩子们跑步的口号,我们的宿舍正对着操场,清晨的朝阳总是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脸上,推开窗清风徐来。走出宿舍,又准时响起那套熟悉的广播体操音乐,我已久违了四年,但它却从小学伴我到高中结束,十二载春秋。体操后孩子们回到教室,吃学校准备的营养早餐,每人一个鸡蛋。这些岁月时光,他们的童年,我想没有面包、蛋糕、桃酥、三明治和酸奶这些字眼,更看不到垃圾桶里扔掉的鸡蛋,那是城里孩子才有的生活。

从一名音乐老师到计算机老师的转变,对我而言是件头疼的事。儿歌谁都会唱,即使五音不全没有学习乐曲的天赋,大多数人还是有南郭先生的聪慧跟着和未尝不可。而计算机课,每人一台电脑,他会不会操作是一眼能明了的事。小学也有教材,三到六年级的课本也各不相同。可我刚开始就发现,六年级的学生居然还不会开关机,鼠标的左右键都分不清,如何能照本宣科?也许这在落后的农村是常见的事。是跟着这所小学以前的信息课教学模式,让这些孩子自己操作自己摸索(其实就是糊弄),还是从零开始从头教,我也思考过几天。良心告诉我,自己的承诺告诉我,我应该做一名负责的老师。于是,三到六年级五百多名学生,从认识电脑的组成,到开关机,到点开桌面的图标,到打拼音符号汉字,到学习使用计算器,到绘图……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我的学生现在至少可以在一节课的时间打出一篇学过的课文,是我欣慰的事。有人问过我,从小我们都把信息课当豆芽课,无足轻重,你何必那么较真?是的,我们出生在城市,接触电脑并不是难事,信息课上的东西,初中教的小学我们都会,高中的内容初中我们已滚瓜烂熟。但是这里的孩子来自农村,对电脑完全没有概念,我深知他们中大部分人是考不上大学的,会提前到社会上谋生,如果他们把电脑学好,即使把基本的打字学好,以后也可以自己开个打印店,或者去打印店当个伙计,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也不用到工地上下力,这就是我的初衷。

在新民乡小学的这段日子,除了教学生活,还有一些新奇的趣事。比如第一次去学生宿舍查寝,那些孩子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也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女生宿舍总是比男生宿舍要干净些。还有听别人讲的,不远处的山上有狼和豹子,我也不敢去看。到了冬天,有些孩子用米和谷子去设陷阱捉山鸡,也是鲁迅文章中才能读到的。教师宿舍停水了,要用盆和桶去打井水,那水可以直接喝,都不用烧开。还有学校的局域网会中毒,暖气片必须每天都放气,早晨出太阳下午下大雪晚上起浓雾,小学生在春季军训。最让我惊讶的是这里红白事,结婚娶老婆的彩礼要十八万,人去世后不装棺材直接入土。有些经历,颠覆了我脑海中定势的认知,原来有些事情还可以这样,越发感觉到自己见识的短浅,也感慨偌大的中国文化。这八个月里,我也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最大的莫过于参加年终学区组织的“师德师风”演讲比赛,一共九个学校十四名老师参与。当时校长推荐我参加,我也抱着观摩的心态去学习,想听听这些基层老师的内心,没想到却得了一等奖。我始终觉得自己受之有愧,真正配得上“师德师风”这四个字的,是那些长期扎根在这里的老师们,我只是一个过客,更会耍耍嘴皮子罢了。这也让我心中暗自决定,以后只要有跟基层老师竞争的活动,我一律不参加。

夏去秋过春未来,我并未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整日伴我的是这大雪纷飞。我数着剩下的日子,未曾期待离去。我走后,下个信息老师还会不会再这样耐心地教他们区分鼠标的左右键;我走后,学校的局域网中毒还有没有人来处理;我走后,老师们的电脑系统谁来换;我走后,谁又在雪天叮嘱这些孩子们添加衣服;我走后,陪餐的老师还会不会把自己的馒头分给他们一半。也许一别之后,此生再不会回到这里;也许一别之后,我与这里的孩子们终生不会再见。想到这里,我不敢再往下想,多愁善感之人早已泪湿褴褛。去年九月,我在这里埋下希望的种子,待我走时,愿它们已生根发芽,后人来时也给予灌溉生命的泉水,让它们长得足够茁壮,能荫蔽自己的土地,再也不需要如我这样的外人。

停下笔,我望着窗外的枸杞树,等待六月它开花的那天。

(作者系北航第18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



编辑:贾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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